鋼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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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宗淮走後，柳真把自己裹進被子裏，試圖早點睡。
但一閉上眼睛，葉宗淮這個人就會自動撥開那一片深重的黑暗，出現在柳真的腦海中。
穿一件純黑短袖的他，趴在桌上睡覺的他，抿唇提筆寫作文的他，冷漠地從走廊走過的他，接過柳真給的早飯的他。這些都是開始時的他。
還有後來。在球場上奔跑的他，說我們考一個大學的他，送給柳真一支鋼筆的他，臉上漸漸多了笑容的他，說我們在一起的他。
那支鋼筆。柳真左右是睡不著，她起身打開電腦桌最下面那層的抽屜，又從最裏面取了一個鋼筆盒出來。
高二分班，他倆都去了文科重點班。柳真還是當學習委員兼職歷史課代表，葉宗淮做了語文課代表。
這支鋼筆就是高二時葉宗淮送她的生日禮物，那時候他倆依舊是同桌。
收到的時候，柳真很驚喜。別的同學和朋友，送她的多是書、玩偶，只有葉宗淮送了她一支鋼筆。彼時他倆的關系比起高一親近了不少，至少，葉宗淮不會再動不動罵她有毛病，而是會認真聽她說話。在柳真考試考砸時，明明他的成績更差，還要反過來安慰柳真。
那時候他們不止是同桌了，已經可以稱作朋友。
柳真很喜歡這支鋼筆，舍不得用，收到後一直收在家裏，擺在她那一整面書墻上。
她也是很久以後有同學來家裏找她玩時，才從同學嘴裏聽說，這是萬寶龍大文豪系列的鋼筆，放在專櫃裏售價據說是四位數。
知道價格的第一反應，柳真自然是不信。
同學還在手機裏把這支鋼筆同款的資訊翻了出來。
三角形的鋼筆筆帽，設計獨特，握筆的手感分外的好。
整只筆的質感，都和圖上的相差無二。很難不讓人相信。
柳真還是不信，她說：“葉宗淮校服都買不起，早飯也沒錢吃，這個估計是網上買的義烏批發款。”
來家裏玩的同學一聽這個解釋，也忍不住猶豫了。
葉宗淮就住在一條狹窄逼仄的破舊老街上，怎麽看都不像個有錢人。
更何況就算他有錢，那把六七千塊的鋼筆隨手送給班上的同學，這實在匪夷所思。
同學走了以後，柳真卻盯著那支鋼筆楞住了。
她總覺得她忽略了很多事情。
為什麽葉宗淮總是上課睡覺，每天一副睡不醒的樣子。為什麽葉宗淮開家長會，家長從沒來過。為什麽葉宗淮會轉學。
她了解他的事，是如此地少。
……
柳真是少數知道葉宗淮家具體位置的人，於是她沒怎麽猶豫就帶上這支鋼筆出門去找葉宗淮。
那條老街住的基本都是租戶，魚龍混雜。
白天的時候租戶一般都外出幹活了。
空蕩蕩的老街民房巷子裏，經常有街溜子、小混混在那裏頭轉來晃去。有的甚至還會砸開窗戶偷東西。聽說學校裏不知道哪個班的人路過那條街還被打劫過。因為只帶了二十塊錢，小混混們嫌不夠分，那人還被揍了一頓。
柳真去的時候腦子懵懵的，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轉過三個巷子，到了這條街的深處。
墻根下站著幾個十幾歲的人，本在低聲說著什麽，他們發覺到柳真的存在後，不約而同地轉頭看著她。
柳真的聯想力過於豐富，已經想到自己被搶錢分屍，父母為她以淚洗面的畫面了。
她提緊了手裏裝著鋼筆盒的帆布袋，心跳聲如擂鼓，甚至背脊都快僵硬了。
但她還是冷著一張臉目視前方。
柳真的腳步不疾不徐，就像一個正常過路人一樣從他們身旁路過。
等到柳真出去老遠，她才聽到後頭傳來那幾人的說話聲。
“過路的，不管她。”
“剛才說到哪了？”
“說到我媽要是問你們我昨天在哪，就說不知道，沒見過我……”
虛驚一場過後，柳真終於走到葉宗淮家門口。
院子裏堆滿諸如廢紙殼、小推車一類的雜物，裏面分了好幾個房間，葉宗淮家就是其中一間。
柳真敲了敲門，裏面毫無動靜。反倒是旁邊房間的鄰居開了門，見門外是個小姑娘後，那人指了指外頭：“你找的人在外面街上的星星網吧，你要找他就上哪。”
站在星星網吧門口，柳真有些猶豫。
家裏有電腦，也有手機，她從沒進過網吧。
更何況爸媽從小告訴她，網吧和游戲廳都是壞人進的地方。
柳真在網吧門口一站就是十幾分鐘。
網吧門上掛著一層厚厚的簾子，偶爾有人掀開簾子進去，裏頭也是黑乎乎一片，只看得到一個向下的樓梯，其他一概看不見。
柳真終於做完心理建設，跟著一個進網吧的人一塊進去了。
進去後才發現裏頭另有乾坤。從樓梯往下後，放眼望去足足有一百多臺電腦。幾乎每臺電腦前都坐滿了人。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的屏幕，時不時發出興奮的尖叫吶喊聲，想來是游戲打贏了。
網吧裏還放著熱辣的音樂，都是當下最流行的歌。網管正在前臺泡泡面，放火腿腸，甚至也沒有擡頭看她一眼。
柳真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，到新奇地四處張望，心中隱隱有些興奮。
唯一讓她煩惱的，是網吧的燈很暗，四處都是流光溢彩的光，她根本找不到哪個是葉宗淮。
難道要一個一個電腦桌去看？
柳真硬著頭皮去前臺：“你好，我想找個人，請問葉宗淮在嗎？”
前臺“啊”了一聲：“你說誰？”
“葉宗淮！”柳真扯著嗓子跟他對話。
“葉哥啊！在那呢！一群人圍著的那個就是！”前臺指了指一個角落，又打量她，忍不住笑了，“你也是葉哥女朋友吧。”
柳真被這個女朋友的稱呼雷得裏焦外嫩，更讓她雷的卻是“也”這個字。什麽叫也。於是她說：“我不是。他有很多女朋友嗎？”
前臺摸了摸鼻子，笑著說：“那倒也沒有，你當我嘴賤。都是喜歡葉哥的，我們葉哥可是一心只打游戲賺錢，旁的都顧不上。”
那裏一臺電腦旁邊圍了不下十七八個人，放眼看去滿滿的人頭。被這些人包圍著的葉宗淮，一只手放在鍵盤上一只手握著鼠標。
柳真要踮著腳才能看到他，葉宗淮側著的那張臉上，神情和在學校裏時一般地冷淡，但眉宇間卻有著難以言說的掌控感，仿佛屏幕裏讓其他人瘋狂的輸贏，都盡在他的掌握間。
柳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葉宗淮。
葉宗淮這個人，再一次和她小說裏描寫的那個形象重疊起來。柳真忍不住看呆了，連游戲對局結束都沒發現。
“你怎麽在這？”葉宗淮喝水休息的間歇，一眼就看到了她。
“我有點事找你。”柳真說。
葉宗淮“噢”了一聲，從電腦前起身。他旁邊穿白襯衣的男生摘下耳機回頭喊他：“葉哥，你不打了？”
“今天不打了。你跟那邊說一聲。”葉宗淮答。
“好。”男生點頭，忍不住誇了句，“今天這把打得太好了，回頭錢到賬我打給你。”
“嗯。”
葉宗淮走了出去，回頭見柳真走得那麽慢，他又放緩腳步等著她。兩人一前一後從樓梯上上去。
網管過來把泡面放到那個和葉宗淮說話的男生面前：“宸哥，我剛說這妹子是葉哥女朋友，她還不承認呢。這麽多來看葉哥打游戲的妹子，葉哥就跟她走了。你說是不是？”
宋宸安翻了個大白眼：“老劉，你怎麽這麽八卦？”
老劉理直氣也壯：“我不信你不好奇。以前葉哥隔三差五才打幾場，這兩個月一下課就來打，說不定和這女生有關。”
“好奇好奇。”宋宸安吃了口熱乎乎的泡面笑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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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宗淮走後，柳真把自己裹進被子裏，試圖早點睡。
但一閉上眼睛，葉宗淮這個人就會自動撥開那一片深重的黑暗，出現在柳真的腦海中。
穿一件純黑短袖的他，趴在桌上睡覺的他，抿唇提筆寫作文的他，冷漠地從走廊走過的他，接過柳真給的早飯的他。這些都是開始時的他。
還有後來。在球場上奔跑的他，說我們考一個大學的他，送給柳真一支鋼筆的他，臉上漸漸多了笑容的他，說我們在一起的他。
那支鋼筆。柳真左右是睡不著，她起身打開電腦桌最下面那層的抽屜，又從最裏面取了一個鋼筆盒出來。
高二分班，他倆都去了文科重點班。柳真還是當學習委員兼職歷史課代表，葉宗淮做了語文課代表。
這支鋼筆就是高二時葉宗淮送她的生日禮物，那時候他倆依舊是同桌。
收到的時候，柳真很驚喜。別的同學和朋友，送她的多是書、玩偶，只有葉宗淮送了她一支鋼筆。彼時他倆的關系比起高一親近了不少，至少，葉宗淮不會再動不動罵她有毛病，而是會認真聽她說話。在柳真考試考砸時，明明他的成績更差，還要反過來安慰柳真。
那時候他們不止是同桌了，已經可以稱作朋友。
柳真很喜歡這支鋼筆，舍不得用，收到後一直收在家裏，擺在她那一整面書墻上。
她也是很久以後有同學來家裏找她玩時，才從同學嘴裏聽說，這是萬寶龍大文豪系列的鋼筆，放在專櫃裏售價據說是四位數。
知道價格的第一反應，柳真自然是不信。
同學還在手機裏把這支鋼筆同款的資訊翻了出來。
三角形的鋼筆筆帽，設計獨特，握筆的手感分外的好。
整只筆的質感，都和圖上的相差無二。很難不讓人相信。
柳真還是不信，她說：“葉宗淮校服都買不起，早飯也沒錢吃，這個估計是網上買的義烏批發款。”
來家裏玩的同學一聽這個解釋，也忍不住猶豫了。
葉宗淮就住在一條狹窄逼仄的破舊老街上，怎麽看都不像個有錢人。
更何況就算他有錢，那把六七千塊的鋼筆隨手送給班上的同學，這實在匪夷所思。
同學走了以後，柳真卻盯著那支鋼筆楞住了。
她總覺得她忽略了很多事情。
為什麽葉宗淮總是上課睡覺，每天一副睡不醒的樣子。為什麽葉宗淮開家長會，家長從沒來過。為什麽葉宗淮會轉學。
她了解他的事，是如此地少。
……
柳真是少數知道葉宗淮家具體位置的人，於是她沒怎麽猶豫就帶上這支鋼筆出門去找葉宗淮。
那條老街住的基本都是租戶，魚龍混雜。
白天的時候租戶一般都外出幹活了。
空蕩蕩的老街民房巷子裏，經常有街溜子、小混混在那裏頭轉來晃去。有的甚至還會砸開窗戶偷東西。聽說學校裏不知道哪個班的人路過那條街還被打劫過。因為只帶了二十塊錢，小混混們嫌不夠分，那人還被揍了一頓。
柳真去的時候腦子懵懵的，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轉過三個巷子，到了這條街的深處。
墻根下站著幾個十幾歲的人，本在低聲說著什麽，他們發覺到柳真的存在後，不約而同地轉頭看著她。
柳真的聯想力過於豐富，已經想到自己被搶錢分屍，父母為她以淚洗面的畫面了。
她提緊了手裏裝著鋼筆盒的帆布袋，心跳聲如擂鼓，甚至背脊都快僵硬了。
但她還是冷著一張臉目視前方。
柳真的腳步不疾不徐，就像一個正常過路人一樣從他們身旁路過。
等到柳真出去老遠，她才聽到後頭傳來那幾人的說話聲。
“過路的，不管她。”
“剛才說到哪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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虛驚一場過後，柳真終於走到葉宗淮家門口。
院子裏堆滿諸如廢紙殼、小推車一類的雜物，裏面分了好幾個房間，葉宗淮家就是其中一間。
柳真敲了敲門，裏面毫無動靜。反倒是旁邊房間的鄰居開了門，見門外是個小姑娘後，那人指了指外頭：“你找的人在外面街上的星星網吧，你要找他就上哪。”
站在星星網吧門口，柳真有些猶豫。
家裏有電腦，也有手機，她從沒進過網吧。
更何況爸媽從小告訴她，網吧和游戲廳都是壞人進的地方。
柳真在網吧門口一站就是十幾分鐘。
網吧門上掛著一層厚厚的簾子，偶爾有人掀開簾子進去，裏頭也是黑乎乎一片，只看得到一個向下的樓梯，其他一概看不見。
柳真終於做完心理建設，跟著一個進網吧的人一塊進去了。
進去後才發現裏頭另有乾坤。從樓梯往下後，放眼望去足足有一百多臺電腦。幾乎每臺電腦前都坐滿了人。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的屏幕，時不時發出興奮的尖叫吶喊聲，想來是游戲打贏了。
網吧裏還放著熱辣的音樂，都是當下最流行的歌。網管正在前臺泡泡面，放火腿腸，甚至也沒有擡頭看她一眼。
柳真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，到新奇地四處張望，心中隱隱有些興奮。
唯一讓她煩惱的，是網吧的燈很暗，四處都是流光溢彩的光，她根本找不到哪個是葉宗淮。
難道要一個一個電腦桌去看？
柳真硬著頭皮去前臺：“你好，我想找個人，請問葉宗淮在嗎？”
前臺“啊”了一聲：“你說誰？”
“葉宗淮！”柳真扯著嗓子跟他對話。
“葉哥啊！在那呢！一群人圍著的那個就是！”前臺指了指一個角落，又打量她，忍不住笑了，“你也是葉哥女朋友吧。”
柳真被這個女朋友的稱呼雷得裏焦外嫩，更讓她雷的卻是“也”這個字。什麽叫也。於是她說：“我不是。他有很多女朋友嗎？”
前臺摸了摸鼻子，笑著說：“那倒也沒有，你當我嘴賤。都是喜歡葉哥的，我們葉哥可是一心只打游戲賺錢，旁的都顧不上。”
那裏一臺電腦旁邊圍了不下十七八個人，放眼看去滿滿的人頭。被這些人包圍著的葉宗淮，一只手放在鍵盤上一只手握著鼠標。
柳真要踮著腳才能看到他，葉宗淮側著的那張臉上，神情和在學校裏時一般地冷淡，但眉宇間卻有著難以言說的掌控感，仿佛屏幕裏讓其他人瘋狂的輸贏，都盡在他的掌握間。
柳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葉宗淮。
葉宗淮這個人，再一次和她小說裏描寫的那個形象重疊起來。柳真忍不住看呆了，連游戲對局結束都沒發現。
“你怎麽在這？”葉宗淮喝水休息的間歇，一眼就看到了她。
“我有點事找你。”柳真說。
葉宗淮“噢”了一聲，從電腦前起身。他旁邊穿白襯衣的男生摘下耳機回頭喊他：“葉哥，你不打了？”
“今天不打了。你跟那邊說一聲。”葉宗淮答。
“好。”男生點頭，忍不住誇了句，“今天這把打得太好了，回頭錢到賬我打給你。”
“嗯。”
葉宗淮走了出去，回頭見柳真走得那麽慢，他又放緩腳步等著她。兩人一前一後從樓梯上上去。
網管過來把泡面放到那個和葉宗淮說話的男生面前：“宸哥，我剛說這妹子是葉哥女朋友，她還不承認呢。這麽多來看葉哥打游戲的妹子，葉哥就跟她走了。你說是不是？”
宋宸安翻了個大白眼：“老劉，你怎麽這麽八卦？”
老劉理直氣也壯：“我不信你不好奇。以前葉哥隔三差五才打幾場，這兩個月一下課就來打，說不定和這女生有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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